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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8日 星期四

沒有兇手的自殺案件


作者:姚泓汎



不,這是一個他殺案件。

當兵的時候我是新訓單位的醫務兵,救護車的駕駛,在新訓中心的醫務所,業務量鐵定是最大的,接新兵、教召、體測支援樣樣都來,會看到的狀況也最多,新兵的狀況說有多扯就能有多扯,當然可能是假的。

第一個曾經手的死亡案例,是有許多共犯的自殺案件。

在新訓單位,都會下意識的覺得,每個來醫務所的人都是在裝死,很反感的為他們貼上標籤,可以的話最好不要來打擾我打混。

有次夜裡,連隊打電話來說有新兵需要送醫,請我開車到連隊去接新兵,電話裡也沒說清楚狀況,當下只覺得,幹,是沒有腳喔,好不容易可以休息的時間,又要出勤。

到連上時,幹部扶著受傷的新兵走來,背上都是被玻璃插過的痕跡,邊讓他趴在擔架上邊想著又不知道在演幾點的戲,畢竟在這個大家都不想惹上麻煩的環境裡,假裝適應不良和裝瘋賣傻最容易讓自己馬上逃離部隊的方式。

他背上大大小小玻璃割傷的傷口,最長的大概15公分,趁著空檔和他的班長聊天,原來是打掃時間自己發瘋似的去撞玻璃窗。

處理完畢後,回到醫務所,這種疑似精神異常的,通常都會先被放到醫務所的病房隔離起來,過不久就會被以精神方面的疾病驗退,班長就無奈的陪他一起住到病房裡,那個晚上也就這樣結束。

隔天,看他走出病房裝水時,精神是還不錯的,廢話,躲著不用出操多爽,這期間我也沒多搭理他,一方面是那個病房很髒,一堆老鼠,沒事絕對不會想進去,一方面是大家都在等退伍而已,這裡的誰發生什麼事其實都跟我無關。

忘了第二天還第三天的晚上,已經將近十一點了,班長突然大聲呼叫要找醫官,一時間大家都衝出寢室,班長慌張地描述,他突然間掉下床,不知道喝了什麼東西,一陣慌亂中才發現他把消毒用的酒精給喝了,當下心理又是幹的一聲,鑰匙拿了發動救護車,又有得忙了。

在醫院時大家沒說什麼話,大概都覺得這情況有點詭異,如果只是要驗退,根本不用做得這麼誇張,大家都怕事,再撐個幾天,跑個流程,長官都在幫你趕快離開營區,何必呢?一陣子後,主任叫醫官跟我先回營區,讓他住院觀察。

接下來的幾天還蠻平靜的數著日子,他沒有再回到醫務所,而緊接著到了懇親假,應該是爸媽接走了。新兵放懇親假是很爽的一件事,營區沒人長官也會跟著休假,就能吃零食喝可樂看報紙。

有一天大家聚集在辦公室看電視時,醫政官突然接到電話,臉色鐵青的,掛上電話後說,那個新兵在放假期間,從六樓跳樓自殺死了。幾經打聽和調查,因為他是同性戀,在軍中遭到排擠,受不了壓力才做出這些事。

如果這是真的,那是一個很大的共犯結構。

幾年後在社會氛圍中重新想起這件事,彷彿稍微能感受他當時被歧視眼光綁架的無助,和那個蜷縮的角落,可能都不是演出來的,即便我置身事外也總是用不屑的態度來看待這一連串事件。

當然,這個悲劇可能是多因素造成,也可能是因為在特殊時機和環境下所觸發,使得一連串錯誤崩盤,即便如此,歧視和冷漠也在這場悲劇中佔了不少戲分。

如今,這一類的誤解和歧視其實沒有減少過,而教育之所以重要,就是避免再產生越來越多的凶手,造就一件件擁有巨大共犯結構的社會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