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FU

2016年7月12日 星期二

牙醫師的慢性自殺日記


作者:姚泓汎

13月32日星期八,晴時多雲,午後雷陣雨


照慣例地賴到第十個鬧鐘響起才跳下床,快速盥洗,順手抓了桌上的麵包和冰箱的豆漿,跨上機車出發,在第一個紅燈時,大大地咬一口麵包,很可能是這個早晨唯一的一口。


牙周病大叔


進到診所,穿上醫師袍,那熟悉的胃酸又逆流到食道想掙脫出口腔,忍了一下進到診間,按下診療椅按鈕讓牙周病大叔躺下,嘴巴張開的瞬間,迎面飄來腐肉伴嘔吐物的氣味,嗅神經經這一刺激,僅剩的一點睡意都消失了,口鏡裡反射出卡在兩個上顎正中門牙的水蓮和右上第一第二大臼齒間的肉絲,就知道昨晚吃了一道水蓮炒肉絲,於是動手清出這滿口穢物,大叔突然嗆到咳了一下,在他的對不起聲中,也只能優雅起身,抽出一張面紙拭去臉上的血、水還有肉絲,接著憋氣完成治療。


失控的小妹


接著牙周病大叔連哄帶騙地帶上她的女兒,大叔的女兒是失控的小妹,在和她一起享受 X 光浴後,她就在椅子上歇斯底里地嘶吼,任憑大叔怎麼安撫都沒用,只得迅速壓制填補蛀牙,即使溫柔對待也是在麻醉針準備進針時讓她掙脫,小手一揮改變了針頭的路徑,硬生生插進我的左手,慶幸那還是新的針頭,被尖叫聲吸引過來的其他助理幫忙換了一個新針頭,進針開始治療,失控的雙手雙腳依然試圖掙脫,猛一回頭,張口器滑落,在那瞬間我的指頭留下她深刻的齒印,高速轉動的器械激昂的運轉聲和小妹激動崩潰的叫聲狂虐雙耳,治療結束的瞬間,耳中彷彿有些回音在吞食殘存的聽力。


若有所思的中年婦女


此時在候診區,起身的是若有所思的中年婦女,也是小妹的媽媽,不發一語的坐上治療椅,準備裝上她的臨時假牙,我們彼此沉默,分享著臨時假牙材料的毒氣,也分享著修磨產生的粉塵,想我們的腦我們的肺,是如何受苦受難,最後她開口問能否將口內的舊銀粉填補物換成樹脂填補物,能,當然能,器械落下瞬間,油然而生的是毒性堅強的汞蒸氣,還有伴隨飄盪的水氣,定神一看,裡面有葡萄球菌、鏈球菌、放線菌屬、以色列放線菌,想想不對,原來只是視野聚焦太久,都產生殘影了。一個早上的彎腰駝背之後,帶著不太熟悉的骨骼、肌肉、韌帶,還有一身痠痛走向未完成的早餐。


怒氣沖天的爸爸


啃著冷掉的早餐,想著其實剛剛那對父子只要再等十分鐘,還是會有人餓著肚子幫他看。大約一小時前,也就是中年婦人剛坐上診療椅的時候,爸爸帶著約七歲的兒子走進診所,向櫃檯詢問有沒有醫師可以看診,櫃檯也明確告知必須現場等到醫師有空檔,等待時間則不一定。但長於自己心中預估的等待時間讓爸爸在櫃檯破口大罵,還要等多久?兒子都這麼痛了為什麼不能插時間請醫師先看一下,服務有夠差勁,接著轉身拉著兒子離開,留下一群有苦難言的人,也好,就這麼結束早上的門診吧。

氣呼呼的老伯


這個季節是善變的,午後雷陣雨以排山倒樹的氣勢而來,看著窗外傾盆的阿貓阿狗,對於下午的空閒已有了底。自古以農立國,總是看天吃飯,如今行醫救世,還是看天吃飯。開診以來,櫃檯電話聲此起彼落,一通通的改約電話宣告相看兩不厭的時間來到,我與手機螢幕的親密接觸。一場雷雨讓門庭若市變成門可羅雀,突然有位老伯走進診所,氣呼呼的樣子,說他昨天拔完牙覺得腫腫的,說要問醫師要怎麼負責,說他不是無理取鬧的人,說叫醫師隨便包個紅包給他過過霉氣就好。唉,算了,回家吧。

唉,算了,回家吧。


別人總說:「幹我們這行真爽。」

我總說:「幹,我們這行真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