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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31日 星期日

《彳亍躓頓七十年》:恰似末代武士的一生


作者:姚泓汎



「彳亍躓頓七十年」這樣的書名大概都可以在第一時間勾起好奇心,因為奇特的字、不確定的讀法、不了解的字義。

彳是左腳的步伐,亍是右腳的步伐,彳亍是緩慢行走的意思,把「彳亍」合成一個字看就是行。而躓頓是顛仆困頓的意思。

葉啟政教授家族從祖父到父親再到自己的脈絡,就像台灣過去的命運,在不同殖民文化間轉換,在夾縫中求生存,祖父在清領時期出生,父親則是在日本大正時代出生,而葉啟政先生出生後兩年,台灣即被國民黨佔領。

當時政權轉換隨之而來的期盼和失望參雜混合的複雜心情,是共同的經驗,讓自我被衝撞的更徹底,不同文化衝擊下,開始追尋一個真正代表自我的文化,就在這樣的背景下,知識份子逐漸躍出,作為文化開創與傳遞的載體,成為時代蛻變的重要意義。

前一陣子才因為余光中先生過世又掀起滔天巨浪般激辯的鄉土文學論戰,就是當時在衝突界面上尋找認同的代表。文化本身就是政治的反射,中華文化和鄉土文化的拉扯即是反射出政治局勢的演變,甚至可以說是依附政治而生,許多悲劇也因此而起。

葉啟政教授一生旅程就像書名所示,充滿波折和障礙,從哲學領域跨到心理學領域,再到社會學領域,有些意外,有些不得不,有些陰錯陽差,但總是生命中的美好過程,他說「生命,總是經過一些意外的緣分不斷的洗煉,才逐漸得以模塑成型。」

曲折的經歷都是養分,總在合適的時間催促著成長,即便路徑並不是一開始所預期的那樣,但也不違初心的像目的邁進。

台大社會學系教授成為葉啟政教授一生中「平凡」的成就,也是在政大民族社會學系兩年生活之外,唯一的寄託,即使在台灣社會剛從封閉走向開放的時期,政治力的介入依然無孔不入,本該中立的教育與學術,也難逃魔爪,在這種環境下,守住核心價值和道德分際是很難能可貴的,同是多半時候會飽受批評,被貼上異類標籤,不過就算有再多的阻力,他還是寧死不退。

在社會需要改革力量時,葉啟政教授站出來支持學生運動,保護學生,以各種方式出聲,扮演領頭羊的角色,而在逐漸推翻獨裁的恐怖統治之後,卻急流勇退,在幕後以不同的方式持續關心,善盡一個知識份子對於社會應盡的責任。

在回歸最喜愛的思想工作之後,學術的路上也有其風骨,實事求是,絕不造假,並且做為典範勉勵學生,帶領學生追求學問,反觀現代層出不窮的論文造假事件,顯得卑劣,失去知識份子該有的高度。

如他自己所說,自己的一生也許算不上波濤洶湧,但也是經歷許多潮起潮落,算不上什麼豐功偉業,但也是在台灣進步的歷史上貢獻許多心力。




2017年12月25日 星期一

齒科觀落陽-兄妹


作者:姚泓汎



這次她坐在椅子上不是為了自己的牙齒,而是替她哥抱怨那組兩三天就掉一次的難用假牙,試著問我怎麼辦,我也只能雙手一攤搖搖頭。

一年多前,她們兄妹一起來檢查牙齒,會來檢查牙齒是因為痛了,我還開玩笑的說她們兄妹間的默契沒人可以比,痛都一起痛,還痛同一顆牙齒,一樣要拔掉,也一樣都有吃抗凝血劑得先停藥。

後來,兩個人就不同步了,她哥沒再來過,而她開始漫長的治療,這個漫長的時間軸是斷斷續續的,很多時候我們在等待,等待生命的窄洞有一絲縮身穿過的機會。她快七十歲了,一個大病小病交相肆虐的時期,某一陣子心臟要裝支架,又某一陣子跌了一跤腳摔斷了,回診的時候,她會一五一十的報告那些她沒來的日子是怎樣的波濤,甚至她的婆媳問題和柴米油鹽醬醋茶。

大雨滂沱的時候她會搭計程車回診,除此之外都是她哥載她來的,他們兩個都胖,擠在一台小摩托車上顯得擁擠,後來,她哥再也不走進診所了,即使是烈火焚燒般的夏天,依然放棄室內的冷氣,獨自一人在外頭抽菸,一根一根接續著,等到她看完牙齒。

她跟我說她哥是因為不好意思才不走進診所,在初診後的一個月後他早已經在其他診所把假牙做好了,是朋友介紹的「老醫師」,純粹因為價格,那個當下是很憤怒的,不是因為他的選擇,而是「老醫師」的無良。

她的牙齒前後也治療了一年,前幾個月還問過我幾次,為什麼她要治療這麼久,她哥一個月就全口治療完,已經可以吃東西了。

現在她一副欣慰的樣子,同時也擔心她哥的牙齒,我說不然再約回來看看被做成什麼樣吧,她說他哥光是載她來看診,就不好意思進門,只是獨自坐在機車上等,肯定拉不下臉再讓我看。

結束後起身之際,隔著診所的大片落地玻璃,和他對到眼,他很快閃過我的視線,抽著手上還沒抽完的菸。我想這就是他的選擇。


2017年12月10日 星期日

雜,碎,記憶中的那條路。




作者:姚泓汎



很久之後我想起那條我原以為永遠不會忘記路名的路,很多次都在以前曾經生活的區域邊界上猶豫的掠過,總是被窘迫的時間催促的如此慌張。那慌張並不是單一組成的情緒,是如同生活碎塊般拼拼貼貼。

但其實想起的只有那條路和從前那段低潮中的愁,並不包含路名,只是依稀有個印象,那是個特別的路名,曾經我以為因為特別而不可能忘記的路名。

那是大學生涯最後的租屋處,為期兩年,剛好是最辛苦的見習和實習階段。入住的時候是全新的套房,我和我的兩個室友選了四樓的三個空房,他們的房間在樓梯上來處,我的則是在最深處,靠著陽台,有些孤僻,就像當時的情緒。

生活的、感情的、未來的,都屬於未知的愁每天都在糾纏,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單身,也是在結束更早之前的感情後,走不出的低潮。而兩個室友都不是單身,搬過來後應該叫房友了,一個人回家的機會很多,倒也跟自己相安無事,上樓經過他們房門前,盡量放輕腳步,尤其在門口看見女鞋時,更尤其關燈時。

很多時候,晚餐都是在樓下的麵攤解決,麵攤很小,生意很差,在這種不太明亮的小路上就顯得理所當然,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只有我一個客人,那時已經變得不愛吃麵了,在麵攤能點到唯一不是麵類的食物就是水餃,就這樣因為懶常在樓下解決自己的晚餐,點完二十顆水餃,上樓換掉綑綁一天的襯衫皮鞋西裝褲,再重新回到麵攤,距離水餃起鍋的時間也不遠了。

那頓晚餐的時間,都走的緩慢,慢慢翻看著報紙,幾次晚餐之後,老闆娘都會從冰箱拿出一杯奶茶請我喝,不管我推辭或說我付錢吧,她總是笑笑的說,沒關係,這是早上賣剩的。

老闆娘很拼,麵攤其實是擺在騎樓靠馬路那邊,店面則是她開的早餐店,就這樣從清晨開始賣早餐,中午休息過後,又在晚餐時間開始賣麵,鮮少看她休息,至少在那兩年間未曾看過。

即使在忙碌的見習和實習年,依然接了家教,一方面是責任,一方面是生活費,常常都是從醫院下班後就直接去家教,路上停等紅燈時啃麵包,稍微讓肚子有點飽足感,直到家教結束後才吃晚餐。閒聊之中她知道了我的生活的規律節奏,有次忙晚了,回到家時已經超過她收攤的時間,但卻發現她特別等了我一下,那晚的二十顆水餃,吃起來是迥然不同的味道。

雖然一直以來都不擅長告別,但實習結束後準備搬離開前,還是很慎重的向老闆娘道謝。

再有機會重回到那裡,遠遠的,她就認出我的車,還沒看清她的臉就已經看見她在揮手,時間是早上,麵攤還沒開,於是點了一份早餐,她問我要不要拿掉洋蔥,我說當然,她笑的樣子似乎是驕傲於自己的記憶力。

隔壁的店家變了,當時進出的入口多了一道門,除此之外的一切,還算熟悉。特別走到巷口看了一下路牌,原來是民族巷,一直以為巷之前都是跟數字拼接的,直到住在這裡,重新想起後,回憶又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