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FU

網站頁籤

2017年2月18日 星期六

《此心不沉》:陳篡地醫師與台灣近代恐怖史


作者:姚泓汎



歷史離我們不遠


沿著88快速道路往潮州的方向,如果從大寮交流道離開,左轉是台25線,也就是連接鳳山和林園的鳳林公路,鳳林公路的延伸構築出會社里的東邊界,而沿著鳳林公路走,在三隆路口和進學路口間,會有其中一小段改名叫力行路。

1996年以前的力行路,右側是台糖屏東總廠的大寮原料區,鐵皮圍住的是幾許斑駁的建築,連同它過去的風光,淹沒在雜草叢生中,馬路對側排列的是舊時代糖廠庫房的遺跡,在被透天厝取代前,它佔據童年記憶很大的一部分,即使從停工的1982年算起,十幾年的風化已讓那古意片片剝落,從小門走進庫房,早已堆滿各式損壞的裝潢、器具,還有被隨意丟置的廢棄物,但它仍是孩時永遠的遊樂場。

將近100年的時間,第一家台灣人創辦的新式糖廠:新興製糖株式會社,就這麼盤踞在會社里的東北角,「會社」這兩個字也成為命名的由來。這個會社里和這段力行路就是我從小居住的地方,也是唯一在歷史課本外能真實觸碰歷史的媒介。關於這一切,也是在書中讀到日治時期糖業發展時,在腦迴中翻箱倒櫃才湧出。恍然大悟對於共同過去的了解,竟是如此薄弱。

歷史離我們很遠嗎?其實不然,即使不到三十歲的我,也曾經歷八天的戒嚴時期,雖然那是不可能有記憶的日子,卻也是真真實實的參與了一段血淋淋的傷痛史。而曾經在同一塊土地上,刻畫的那些清晰的脈絡,淡化在書頁中,深深嵌在後來的我們的意識中,關於被模糊的段落,終於破繭。


二二八事件與陳篡地醫師


七十年前天馬茶房前的一場衝突,衝撞出史無前例的大規模暴動,和緊接著橫跨三十八個年頭的戒嚴。在那個時代上映了一部聲勢浩大、演員人數眾多的歷史劇,更是一部讓人痛徹心扉的大悲劇,只是這場戲的許多內容被刻意的埋沒,包括陳篡地醫師。

在二戰被日本政府派往東南亞戰場擔任軍醫,歷經越法戰爭和越共戰爭,參與越南獨立建國的過程,反思台灣難堪的處境和尷尬的自我身份認同,即便留在越南會有更安穩的生活,還是決定回到台灣為在水深火熱中掙扎的人民付出。

長久以來的殖民統治,壓抑了真正的自由,日本政府在台灣的建設把台灣的經濟文化水平推向高點,但這樣的外在體驗並沒有辦法填補自我認同的空虛感,也是這份期待隨著時間推演逐漸堆高對於國民政府美好的想像。

在資訊傳播還不夠發達的時代,四面環海的台灣被隔絕在自己的泡泡中,在台灣海峽對側的那片大陸,在日本統治台灣的五十年間,各方面的發展早已遠遠落後於台灣,文化斷層屢屢造成衝突,於是台灣人民就在日本人的文化主體、台灣人的意識形態和蔣氏政權的高壓手段下形成巨大的內在矛盾。

早在越共戰爭時,陳簒地醫師就已意識到這種矛盾,以至於後來發生的衝突和血腥鎮壓,也是可想而知。

「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陳簒地醫師就把這種精神發揮到極致,國家病入膏肓之時,放下手術刀,提起步槍抵抗不公平,率領斗六隊攻打虎尾機場,正義之身抵擋不義之士,當政府軍攻入市區,又憂心無情戰火傷及平民百姓,於是撤守山區,減少傷亡,可以看見身為醫師溫柔的情懷。

國軍21師的強力鎮壓下,事件最終宣告失敗,相關人士相繼被定罪。在有力人士的斡旋下,自囚多年的陳篡地醫師成為整起二二八事件最後一位被逮捕的戰犯,慶幸的是他沒有被處死,但終其一生為了民主自由奮鬥,也付出不少代價,親人因他而枉死,被迫離開家鄉就近接受特務的監控。


扭曲的歷史重見天日


韓戰爆發時,國際局勢劇變,各國必須仰賴日本的戰略地位,連蔣介石也不例外,想依靠美日的支持反攻大陸,使得日本戰敗應被追討的責任被擱置,日本政府不願意賠償,而蔣介石也忍氣吞聲,害怕失去日本政府的支持,轉而希望在合約上加註「本總統為對日本以德報怨,願自動放棄所有賠償」。

至此才明白,小學的生活與倫理課本裡所寫的蔣公以德報怨,孔子以直報怨,伍子胥以怨抱怨,顯然不是那麼正確,而真相是如此悲哀。屬於我們真正的歷史,在不停更迭的時代中,被刻意的扭曲模糊。

緊接著二二八事件而來的是更慘絕人寰的白色恐怖,台灣人的自主意識成為這場悲劇的代罪羔羊,在美國的注視下,表面的自由掩飾的恰如其分,而檯面下的清算報復,屠殺了難以計數的菁英分子,從書籍、報紙、電視、廣播開始控制思想,將人民的生活隔絕成另一個世界,也讓台灣社會復甦的能量徹底歸零。

至今,這類的衝突仍然沒有淡化,數十年的殖民統治,思想文化多被箝制,早已經盤根錯節的主權問題,再加上選擇性的洗腦教育,根深蒂固的相信自己所相信的,思想差異分化對國家的認同,其實只是對於過去真正發生的歷史和過度美化神化的歷史故事無法辨別。

轉型正義的基礎在於歷史真相的解碼,從前的教育讓我們相信了他們想讓我們相信的東西,而我們也就相信了,甚至相信到去要求別人也來相信我們,過去的歷史讓我們無從選擇,無奈地成為歷史的受害者,而無奈會習慣,在習慣之後,轉過身又成為新的加害者,許多人就帶著這樣的雙重身分,舊的身分卸不下,新的身分不合身,就此過了一生。

隨著大量的史料逐漸被解析,歷史的軌跡也逐漸的清晰,我們更有能力去判斷過去的是非,不是要藉此撕裂族群,也不是政治操作的手法,而是唯有透過真正的了解,才能對自己的文化產生認同,弭平莫須有的爭議,享受台灣近百年來未曾有過的真正被公平的對待,還有擁有這塊土地的身分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