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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24日 星期五

《青島東路三號》:被囚禁的靈魂

作者:姚泓汎



幾個月來一連看了好幾本書,都是關於台灣從日治末期到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國民黨政府迫遷來台,經歷二二八事件和白色恐怖的過程,多半是以台灣本位的想法去剖析這段歷史,但事實上並不全然如此。

台灣人、當時的國民黨和當時的共產黨,三者的糾葛是錯綜複雜的,敵人或朋友的身份,隨著情勢轉變,又或者同時存在,面對當時詭譎動盪的政局變化,有一大派人主張台灣獨立,但也有一派的聲音夾雜在其中,所謂的台灣共產黨,視社會主義為圭臬,海峽對側的主權才是主國,雖帶著同樣的目的,大體上在當時都是反日本統治的,但關於主權的意識形態上是分歧的。

以這樣的視角去看兵荒馬亂的這段動盪,跳脫自己以往思考的型態,補足了這塊歷史的缺角,也更清楚的透析那時期人們心中的想法與期待。

在之前閱讀二二八事件時,關於二七部隊的謝雪紅女士,也因這樣的關係受到批評,間接影響二七部隊的成敗,當時並不是太能理解這種意識型態的存在。

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中國共產黨在台灣成立台灣省工作委員會,除了區域性組織外,還有三個全省性組織:郵電職工工作委員會、山地工作委員會和學生工作委員會,顏世鴻醫師涉入的案件就是屬於學生工作委員會,這些委員會在1950年前後陸續被破獲。

這本書其實不太好閱讀,有太多歷史課本不曾提及的事件和多到數不完的人物,在一瞬間混雜在書中被理解,當下是很混亂的,後來再重新順著時間軸理過一次才比較清晰那個時期的面貌,顏世鴻醫師從被逮捕到出獄的過程,正是白色恐怖時期政治犯的投影。

被逮捕後進入刑警總隊,原本該有一頓嚴刑拷打,種種不人道的刑求屈打成招,在已擬好的自白書蓋上手印,本就是警總慣用的手法,但已意識到所有的否認其實都是沒意義的,在沒有重大影響的情況下,對於所有的問訊都坦承不諱。

而後移送保密局北所,在顏世鴻醫師細膩的描寫下,彷彿能感受到監獄中那樣的艱困,處在一個光線不足、空間狹隘、空氣不流通、衛生條件極差的環境,讓原本已經飽受煎熬的內心更加痛苦,一層一層的折磨,不停消弱抵抗和生存的意識,這也是一種被動行刑的手段。

審判的地點在軍法處,青島東路三段,在那裡等待宣判結果的日子都是折磨,判定死刑的會被送往馬場町執行,而要入獄服刑的則送往綠島新生訓導處。

這般典型的過程和手段,屠殺了當時社會上許多菁英分子,這塊土地也因此瀰漫恐懼的氛圍,不知一覺醒來,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闔上書本,決定出發去看看現在的青島東路三號,在計程車上看窗外的陽光想著那幢建築是不是幽暗的沒有一絲光線,在青島東路一號的立法院隔街看著矗立在轉角的老舊建築,大樓名字已經缺了一字,全名是廣隆大廈,一台台冷氣機掛在大廈牆外曬著青島東路上的炙熱,大樓外觀很明顯與現代風格格格不入,有些斑駁裝飾著。

以前的青島東路三號是由中正路(現在已改名叫忠孝東路)、鎮江街、青島東路、林森南路圍成的區域,包含軍法處和軍人監獄,民國五十九年後被鎮江街一巷切成靠忠孝東路和靠青島東路兩個區塊,以前的軍法處應該是靠忠孝東路那一區塊,也就是現在喜來登飯店所在處,而現在的青島東路三號是一間早餐店,簡約的裝潢已經掩蔽了過去軍法處看守所的殺戮氣氛,索性點了份早餐,結帳時好奇問了老闆娘知不知道青島東路三號這本書,老闆娘以略帶驚奇的表情說她不知道,簡單向她提了這本書之後,她恍然想起幾年前曾經有記者到店裡拍攝,也不是多大陣仗,就沒特別放在心上,回想起可能是書剛出版的那時候。

六十幾年來,台灣漸漸擺脫高壓統治的命運,有了和平的日子,對比現在的安然,已經很難想像幾十年前社會上充斥的是何等程度的肅殺之氣,在搜尋那些還被保留下來的舊地圖時,平面圖的變化舞動出生命,繁華好似從圖裡長了出來,但同時也把時間的軌跡埋進新建的巷弄中,從書中字裡行間或多或少能接受到一些,當時真真實實的情緒。

一個人精華的歲月都在不甘願的不自由中度過,必定有許多說不出的無奈,獄中詳實的紀錄也對真正的歷史做出不少貢獻,一段牽涉到太多面向又被刻意忽略的歷史。依然,歷史真的沒有很遠,那個很難想像的時間和空間,從裡面而來的人,與我們也在同一個時間和空間,持續寫作。

在閱讀顏世鴻醫師相關資料時,意外看到顏醫師姪子米果的小說作品《朝顏時光》,書寫的是另一段悲劇,書中顏醫師只是配角,但也在對顏醫師側面的描寫下,體會到那種欲言又止的憂愁,被囚禁的日子奪去的不僅僅是人的自由和時間而已,歷史的創傷終究留下難以癒合的傷口,難以放下。

這段複雜歷史中的複雜情感,其實有點類似現今的政治環境和國際局勢,問題可能牽涉到很多層面,但不能否認的是,隨著時間的流轉,枷鎖卻一直都在,框著大時代的背景,成為揮不去的負累,也是為什麼意識形態的紛紛擾擾始終找不到出路。

可以確定的是,在從小到大學習的歷史中,在教科書外,一定有非常多驚人的事實,時至今日,要再完整的回顧那些凋零的時間,已經是困難重重,即使現在那些被隱藏起來的種種歷史慘案,漸漸被挖掘出來,接受公評,但可能都只是冰山一角,而這些史實的公開才是打開囚禁正義的枷鎖,重要的關鍵。